前几天看纽约时报对阿来的访谈,其中有一段问答:
问:周作人说过一句话:不要轻易带人进入书房,因为这会让人一下子把你看透。假如你带我们去你的书房参观,书架上会有什么书让我们感到喜出望外吗?
答:周作人说过这句话吗?我没有读到过这句,但我非常喜欢这句话。因为带一个人进书房,把等于是把主人所有的思想资源都现出来了。这是一种非常隐秘的资源。现在的人读书,常常是为了某个沙龙,为了与别人对话,太揣摩潮流了。
这段文字和我以前的某些想法非常一致,于是便去找了找周作人的原文,来自于他的《书房一角》的序言:
从前有人说过,自己的书斋不可给人家看见,因为这是危险的事,怕被看去了自己的心思。这话是颇有几分道理的,一个人做文章,说好听话,都并不难.只一看他所读的书,至少便颠出一点斤两来了。我自己很不凑巧,既无书斋,亦无客厅,平常只可在一间堆书的房子里,放了几把椅子,接见来客.有时自己觉得像是小市的旧书摊的掌柜,未免有点惶恐。本来客人不多,大抵只是极熟的几个朋友,但亦不无例外,有些熟人介绍同来的,自然不能不见。《儒林外史》里高翰林说马纯上杂览,我的杂览过于马君,不行自不待言,例如性的心理,恐怕至今还有许多正统派听了要摇头,于我却极有关系,我觉得这是一部道德的书,其力量过于多少册的性理,使我稍有觉悟,立定平常而真实的人生观。可是,偶然女客枉顾,特别是女作家,我看对她的玻璃书后中立着奥国医师鲍耶尔的著书,名曰《女人你是什么》,便也觉得有点失败了,生怕客人或者要不喜欢。这时候,我就深信或人的话不错,书房的确不该开放,虽然这里我所顾虑的是别人的不高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出丑之故,因为在这一点我是向来不大介意的。
这让我回忆起来,当初在老家结婚的时候,几位来参加婚礼的大学同学到我家做客,进入我的书房的时候。自己的书房开放给别人了,就等于把自己的思想成长经历暴露了给别人,这非常像把人的大脑皮层平摊开来暴露出了所有的沟回给能够解读的科学家们观测一样。书房似乎是思想的私处,应该像身体的私处一样,遮起来不让人看到。(当然如果这么类比的话,那自己进书房看书就等于给自己的思想手淫一样,而两个人交流读书感受其实就等于双方的思想交媾,至于多人的读书会…)
还有一种感受其实是和虚荣心有关系。因为我在同学中间素以好读书且读书多闻名,但是由于家在边陲,平时也并没有人能知道我有多少藏书。在同学们进入我的书房的时候,有的人感慨“书真多啊”,而有的人则一言不发。我心里隐隐约约有种自己的深浅已被别人了然的感觉,但更加担心别人心里会不会想着“他读的书也不过如此”。这类虚荣心确实应该摒去,因为这并不应该是当年喜欢上读书的本因。喜欢掉书袋和别人炫耀读书,应该算是一种比较下等的读书动因了。读书只是为了好玩有趣,或者为了更明白这个世界怎么回事,似乎更加高妙一些。炫耀读书多并不停地掉书袋,其实就和炫耀性伴侣多一个档次… 看来,用性比喻读书真是根本停不下来么,也许都因为他们和“欲望”有关系吧。